汤有明一直记得，他差点就成为哥哥了。

那时他时常望着妈妈日益涨大的肚子，渴望里面的弟弟或者妹妹快点出世，他就可以荣升为小哥哥了。

他这个梦想是实现了，也即刻就幻灭了，妈妈一个晚上生下弟弟，但婴儿落地不久就离开人世了。可怜汤有明连弟弟的脸都没见到，当晚这个夭折的弟弟就让人拿到外头处理掉了。大概草草埋葬，大或者是丢在什么河里了。

在汤有明的童年回忆里，双亲只有妈妈，他对父亲没有什么印象。长大了，他逐渐明白，父亲汤成是个不务正业的流氓式男人，常年不是躲白道就是避黑道。

在汤有明4岁左右，父亲就不在家出现了，听说犯事着草逃走了。但偶而很久会回来一次，像神龙见首不见尾。常是深夜悄悄回来，有时汤有明都睡觉了，会被父亲叫醒。他会叫一声“爸”，父亲满意了，给他一点钱说：“明天自己买糖吃，好，睡吧。”

汤有明后来事母至孝，是他明白整个家都是靠母亲一个人支撑的。母亲像是一个铁人，什么都做。一早她就去巴刹当小贩，下午回来收黑市字花，晚上帮大炒档洗盘碗，百忙中还抽空帮人洗衣服。也因为母亲，汤有明一家虽然生活不宽裕，却也从没有饿饭。兄姐照样有书读。

汤有明后来发现父亲回来探望家人的习惯，父亲总是在大节日前后回来。他特别记得，那次是中秋前几天，父亲又悄悄回来了，竟然还带了一个用电药发光的火箭灯笼给他。母亲又给他一个玩具机关枪，说也是父亲带给他的。

这个不用腊烛的火箭灯笼与机关枪，让汤有明威尽全村的同龄小孩，他得意对人说：“我阿爸带回来给我玩的。”

长大后他回想，村里的大人大概也知道他的父亲不时会回来看一下家小，所以在这个中秋过后，到农历新年时，母亲的肚子已经涨大了，新村的人也不以为奇，还会问母亲：“小孩几时会出来呀？”

母亲拒绝卖孩子

因为家贫，汤有明一次听到有人问母亲：“生下了要自己养吗？你都5个了，不如送给人吧，还可以拿一笔钱，有人想要买孩子呢。”

母亲总是淡然拒绝。

汤有明小时候看苦情电影，穷苦人家发生不幸的事时，总是在风雨交加的晚上。母亲生产，婴儿落地不久就断气的那晚，也是狂风暴雨的夜晚。

汤有明醒来后，看到披着被单的母亲倚在床板上默默流泪，他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，母亲慷慨的给他钱，叫他自己买东西吃去。他一出门，就知道他当不成小哥哥了。

那天，他也知道杂货店老板老吴抱养了一个男婴。这不是秘密，老吴早对人说：“我订了一个婴儿。大概几时就要出世了。”

第二天，又听到老吴急着要找奶妈。老吴的杂货店大把奶粉，但他抱养的儿子却不肯吃奶粉。

那天，汤有明在家门口玩时，老吴抱着婴儿上门来，求母亲说：“阿汤嫂，听说你有奶水，请你行行好，帮我喂一下孩子。”

汤有明好奇的张望，看到饿坏了的婴儿大口大口的吮吸奶水，饱了，不哭了，还即刻在奶妈的怀中睡着了。

这个男婴就是吴健荣。老吴立即聘请妈妈当小阿荣的奶妈，大概老吴给的酬劳不少，妈妈比较得空了，只有上午当小贩，下午收黑市字票。小阿荣如果饿了，汤有明会抱着他找妈妈喂奶。汤有明要小阿荣唤他为“哥”，满足他的愿望，所以他很疼惜小阿荣，当他是亲弟弟。

兄姐常批评爸爸

汤有明记得这事不久，一天爸爸竟然在白天回来。他听到爸爸对妈妈说：“孩子不想在这个世界上受苦，你也不必难过了。”

妈妈叹息：“孩子不在，自己奶水多得不得了，索性当这个孩子的奶妈，总算有稳定的收入。”

爸爸笑说：“不说穿，人家会以为是我的孩子，像阿明呢。”

妈妈说：“吃我的奶，当然有我样子，”然后爸爸给他钱，叫他抱着阿荣去买东西吃。家里只有爸爸与妈妈两个人，他大概明白是什么事。新村穷苦人家的孩子早熟。

汤有明长大想，妈妈应该是对爸爸有爱情吧，不然，这样一个“不负家庭与丈夫责任”的男人，早被别的妻子赶出家门了，但妈妈对爸爸没有怨言。兄姐懂事了，会批评爸爸，妈妈却淡淡的说：“有的男人就是这样的，嫁他时预了。”汤有明事后想，爸爸每一次回来，应该是有带一些钱给妈妈。

后来，汤有明再也见不到小吴健荣了，因为老吴扩充营业，搬到另一个更热闹的地区了，听说是转型成为小超级市场。

汤有明难过了一阵，渐渐也忘了。不久，爸爸回来了，不走了。爸爸与妈妈是标准柴米夫妻，床头打架床尾和。

这边厢妈妈怒骂：“死佬，你不回来更好，你为什么回来。”

爸爸怒气冲冲踢凳推桌出门。吃饭时间，爸爸回来进门就扬声问：“饭好了没有呀？”妈妈会温柔的说：“有汤，饮碗汤先啦。”

20多年时间就这样过去，汤有明成家立业，父母与他住。去年父亲去世了，母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不休。从来没有人提起小阿荣，直到那天早上，他自己寻上门。不到3尺的小阿荣如今已是英姿飒爽的6尺壮男吴健荣了。

（三之二、明续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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